“发展林下经济”的深层逻辑

——林业专家谈发展林下经济做强森林食物产业

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后，北京林业大学国家林草经贸研究院、北京林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程宝栋、秦光远、陈建成三位教授经反复学习、深入研讨认为：“四中全会明确提出‘发展林下经济’，释放了非常明确且强烈的信号，有着深刻的内在逻辑。”激活林下经济发展动能，是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深刻领悟和扎实践行，将成为今后推动林草事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抓手和发力点。

林下经济为何备受关注

今年年初，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因地制宜推动兴业、强县、富民一体发展，做好‘土特产’文章，发展林下经济，促进乡村特色产业延链增效、联农带农，拓宽农民增收渠道”。这次四中全会又进一步强调。林下经济为何备受关注？

三位教授解释说，一方面，林下经济具有“不与粮争田、不与农争地”的突出优势，盘活拓展林下空间、大力发展林下经济，可为农民增收致富提供新空间、新业态、新机遇，实现绿富共赢；另一方面，林下经济拓宽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实践路径，能开辟一条机制活、产业优、百姓富、生态美的可持续发展之路，成为推动区域绿色发展、促进乡村全面振兴的新动能。

林下经济开启绿色财富密码，成为乡村振兴新亮点。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平庄镇后坪村，志愿者在林下菌菇种植基地直播带货。胡攀学摄

国家林草局公布的数据显示，目前我国森林面积34.65亿亩，木本植物8000多种。其中，经济林面积约为7亿亩，产值约为2.2万亿元，种植规模居世界首位。全国林下经济规模化经营和利用林地面积6亿多亩，探索形成了林下种植、林下养殖、相关产品采集加工、森林景观利用4种模式。林下经济从业人数达3400万人，拥有各类经营主体95万个，年产值1万多亿元。全国发展林下经济经营利用面积2000万亩以上的省份有14个、产值500亿元以上的省份有9个。

三位教授注意到，随着收入水平不断提高，中国居民食物消费模式发生了显著变化。人们对食物的需求从满足温饱转向追求营养健康。多样化、高质量的食物需求对食物供给体系提出了更高要求。《中国居民膳食指南（2022）》指出，平衡膳食模式是最大程度上保障人体营养需要和健康的基础，食物多样是平衡膳食模式的基本原则。从健康角度看，多样化的食物消费往往被视为营养充足的重要条件，也是大食物观理念提出的重要来源。

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的大食物观由来已久。早年在福建工作时，他就指出：“现在讲的粮食即食物，大粮食观念替代了以粮为纲的旧观念。”202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广东考察时回忆道：“我在福建工作时，在山区干过，也在沿海干过。当时我就提出大食物观，肉、蛋、禽、奶、鱼、果、菌、茶……这些都是粮食啊。”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也强调，构建多元化食物供给体系。

在此背景下，三位教授反复强调，要积极践行大农业观、大食物观，很有必要大力发展林下经济、做强森林食物产业。

资源禀赋驱动的生态经济逻辑

发展林下经济、做强森林食物产业，包含着资源禀赋驱动的生态经济逻辑。

三位教授说，森林生态系统作为森林食物培育和生长的载体，是复杂综合的立体生态系统，是陆地生物量资源最大的生态系统。发展森林食物产业，本质上是将生态系统的生态价值转化为经济价值的可持续过程，其中森林食物是重要的经济价值实现方式和内容。

在他们看来，森林生态资源的多样化及其转化方式和内容的多元化为森林食物产业发展提供了广阔的前景，具有突出的生态经济效益。

《世界森林状况》报告提供的数据显示，森林中生长着39.1万种维管植物，其中94%是开花植物；约5000种两栖动物、7500种鸟类和3700种哺乳动物生活在森林生态系统中，分别占其总数量的80%、75%和68%；全球130万种无脊椎动物中的绝大部分都生活在森林中。

他们说，这些植物、动物和微生物之间相互联系，不仅在维护森林和森林生物多样性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可为人类提供大量、多样化的可食用植物、药用食材及特色动物蛋白。这些直接或间接的食物所蕴含的经济价值、营养价值和生态价值远超单一的农田生态系统。

“森林生态系统的复合立体属性大幅拓展了森林食物生产的边际价值。”他们认为，其中最典型的，当属利用林下立体空间发展复合种植养殖和经营。这拓展了利用空间，提高了边际产出。以林菌、林药、林粮、林蜂、林禽、林畜等模式为代表的林下经济蓬勃发展，直接带来森林食物产出效率的大幅提升。

他们指出，由于利用森林资源进行食物生产，较少使用化肥、农药等，更多依赖生态系统本身的生物链、食物链等自然调节，最大限度地保护了森林食物的营养健康价值，也使得此类食物往往在市场上具有较高的“生态溢价”。

市场需求驱动的价值实现逻辑

发展林下经济、做强森林食物产业，蕴藏着市场需求驱动的价值实现逻辑。

“森林食物作为人类重要食物来源具有悠久的历史。”三位教授说，森林食物是人们食物消费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供给和需求共同推动着森林食物产业的发展壮大。随着农业品种、科技、装备等方面的快速发展，依托农地系统生产食物的数量大幅增加、效率大幅提升，而森林食物的生产方式和技术相对传统，因此森林食物消费的比重持续下降。

近年来，随着化肥、农药等大量使用，以及农业转基因技术和品种的扩张，加之人们对食物安全、营养安全等高阶饮食观念的关注和重视，森林食物在食品市场上兴起一轮新的消费热潮，市场需求驱动的森林食物产业发展明显加速。

“森林食品的高品质契合健康营养需求，引起部分消费者对森林食品的青睐。”他们说，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人们饮食结构逐步从吃饱向吃得好、吃出营养、吃出健康转变。森林食品中含有很多药食同源的食材，具有良好的医疗保健价值。以油茶为代表的木本油料因不饱和脂肪酸含量高，具有预防高血压、心血管系统疾病等功能；板栗等木本粮食富含蛋白质、维生素、膳食纤维素等多种营养物质；森林果蔬富含糖、维生素、矿物质、有机酸和果胶等物质，有益人类健康。

关于森林食品消费增长背后的逻辑，三位教授从三方面进行了阐释。

一是功能化需求提高。以木本油料为例，油茶籽油的不饱和脂肪酸含量达90%以上，远超橄榄油，在高端食用油市场占据重要地位；我国特有的翅果油脂富含维生素E和亚油酸，对治疗幼儿贫血、心血管疾病、动脉硬化有较高的医用保健价值；文冠果油不饱和脂肪酸含量高达94%，富含2%—5%的神经酸，具有促进神经细胞再生的功能，被誉为大脑黄金和神经再生素。

二是品质化追求增加。森林食物中大量品类普遍具有较高的品质，例如野生、仿野生的菌类、浆果类、蕨菜类等，“原生态”“纯野生”“无农药残留”等是此类食品的重要标签，深受中高端消费群体信赖，愿意支付高昂的市场价格。

三是科技化赋能提速。传统观念认为，森林食物尤其是新鲜森林食物出于品质考虑，往往以本地消费为主，难以远距离外运。但随着保鲜技术、冻干技术、运输工具和运输方式等科技赋能提速，极大地拓展了森林食品的异地消费市场。

技术创新引领的产业升级逻辑

发展林下经济、做强森林食物产业，内嵌着技术创新引领的产业升级逻辑。

三位教授认为，技术创新和技术进步是森林食物产业发展壮大的重要基础，是推动森林食物产业转型升级的关键动力源。

“当前，技术仍然是制约森林食物产业发展的突出短板，且在森林食物产业链各环节均有体现。”他们强调，推动森林食物产业高质量发展，要强化科技赋能，从根本上改变传统的采集经济模式。要通过品种驯化、良种选育、精深加工及物流仓储等环节的技术创新，解决珍稀珍贵或市场需求旺盛的森林食物品种的培育筛选、种养殖、加工运输等环节难题，从而实现缩短生产周期、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产效率、保障产品品质的统筹兼顾。要强化数字技术赋能，运用区块链、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等全面改造提升森林食物的生产线、加工线和物流线。

他们认为，要推动技术创新更好赋能森林食物产业发展，亟须加快建设与森林食物开发需求相适应的科技创新平台，打造森林食物领域的关键战略科技力量。他们提出的具体建议有五个方面。

一是要大力推动种质创新工程，开展木本粮油、优良菌种、优质饲草、经济林果等种源攻关，培育高产优质抗逆新品种。二是要加大基础科研支持力度，建立激励兼容的科研合作机制，引导企业与科研院所合作，建设森林食物开发创新平台和人才队伍，研发推广新产品、新技术、新装备、新模式、新业态。三是要依托现有农林领域产业化龙头企业，严格筛选一批具有核心研发能力和产业带动力的森林食物开发科技企业，进行重点培育和支持，打造品牌，提升市场影响力。四是要聚力攻关油茶、核桃、枣等木本粮油机械采收关键装备，推广宜机化栽培模式、研发林下作物专用机械，从根本上解决机械化程度低、人工成本过高的问题。五是要积极推广应用林下经济新品种、新技术、新成果，提高森林食品领域科研新成果、新技术转化效率。

政策赋能与乡村振兴的战略契合逻辑

发展林下经济、做强森林食物产业，呈现着政策赋能与乡村振兴的战略契合逻辑。

三位教授认为，发展森林食物产业与乡村振兴战略落地具有内在契合性，是推动乡村振兴尤其是产业振兴的关键支点。

“政策赋能为森林食物产业发展提供了强大支持。”他们指出，2012—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多次强调发展木本粮油等特色经济林和林下经济。特别是在2025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深化农村改革 扎实推进乡村全面振兴的意见》中，明确提出“践行大农业观、大食物观，全方位多途径开发食物资源”“发展森林食品，丰富‘森林粮库’”“支持发展油茶等木本油料”，是构建多元化食物供给体系的重要内容。

他们说，扩大森林食物供给，政策部门重点支持的领域是木本粮油和林下经济。国家林草局、国家发展改革委等十部门联合印发意见，要求科学规划产业布局、加大政策引导力度，全面推动木本粮油和林下经济产业高质量发展。在国家林草局等部门印发的《“十四五”林业草原保护发展规划纲要》《林草产业发展规划（2021—2025年）》《加快油茶产业发展三年行动方案（2023—2025年）》《全国林下经济发展指南（2021—2030年）》等总体规划和专项规划中，对推进木本油料生产示范基地建设，推进树种结构调整优化、品种改良和示范基地建设，做优做强特色林果、木本粮油、木本调料、林源饲料等产业，进行了科学布局和统筹谋划，为相关产业特别是森林食物产业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指导和政策支持。

关键是细化举措、抓好落实

三位教授一致认为，“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主要目标已经明确，关键是细化举措、抓好落实。要以《建议》擘画的宏伟蓝图为根本指引，着力优化体制机制改革和创新，推动林草事业高质量发展，大力发展林下经济、做强森林食物产业。

一是要特别注重政策效率，避免“四重浪费”。着力打破政策落实过程中的堵点卡点痛点，让好政策落实好，做强森林食物产业。在加大政策支持的同时，要注重政策效率，用好用足政策，坚决避免“出台了政策，落不了地，没啥效果”，造成政策、资金、时间、空间的“四重浪费”。要理顺和优化政府不同部门之间的协调机制，积极培育森林食物消费市场，发挥市场机制来优化相关资源配置、提升资源利用效率。

二是要抓紧科研攻关，强化技术创新与应用。依托科技创新联盟、专业院校和科研院所等科教资源优势，搭建产学研融合平台，紧紧围绕森林食物产业市场主体的实际需求，推动森林食物供给全链条科技创新布局和技术应用。要着重围绕土地土壤、地理地力、良种良法、加工工艺等，建立高产稳产优质森林食物品种特别是木本粮油的种质资源库，推广应用适应不同森林食物的作物栽种、采收、加工等难点技术攻关。要启动实施科技增“粮”增“油”、机械增“粮”增“油”行动。强化木本油料科技特派员、农技人员、乡土专家等队伍建设，完善科技推广实绩考核和激励机制。鼓励支持木本油料社会化服务组织发展，引导组建产业化联合体，强化服务体系支撑。

三要持续强化资金支持，缓解森林食物产业市场主体的资金压力。林业既是一项重要的公益事业，又是一项重要的基础产业，还是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载体，需要持续加大资金和政策支持。要加大中央预算内投资积极支持新造木本粮油经济林等工程建设力度，特别是“双重”工程（推进国家重大战略实施和重点领域安全能力建设，其涉及资金规模大、覆盖面广、综合性强，是一项复杂的系统性工程）。要对符合条件的油茶等木本油料新增种植和低产林改造任务予以优先支持。强化资金监管，切实提高资金利用效率，对重点区域森林食物产业发展，要坚持规划先行，明确重点方向、区域和品种，用好财政补助资金，为森林食物产业发展营造良好氛围。要发挥中央财政资金的引导、示范、带动功能，吸引各类社会资本参与到森林食物产业发展全过程，扩大森林食物供给市场主体。（铁铮）

 来源：中国绿色时报